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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线上特辑 | 主题乐园的源流:从马戏团和大篷车起飞,飞向无所不能

T China T 中文版 2022-10-30


在 Georges Seurat 19 世纪末的大作《马戏团》(The Circus)中,我们看到了杂耍者在马戏团奇异诡谲的姿态。张开的腋窝、舒展的手臂,一只脚立在白马上,黄金色的身体似乎立刻就要飞腾。翻滚的小丑,火红的头发勾勒出一张惨白的恶魔的脸,身体奇迹般地在胃部弯出尖锐的角,仿佛随时能向观众席射出炸弹。而距离最近的杂耍者留给我们一张吐着妖舌的侧脸,我们被整个地吸入画面,和对面观众席上的 19 世纪观众连成了环形剧场。


马戏团的表演拥有漫长的历史,但它总与现代都市文明隔着一些什么。它既是都市的产物,在都市谋得了一个合法席位,又与都市的体面和教养格格不入。准确地说,它不那么文质彬彬,不那么礼貌,带着一丝猎奇,一种白日梦的僭越感。它企图刺杀教养,自己也支离破碎。难怪,19 世纪的神职人员还会一本正经地告诫民众必须抵制马戏团的不良诱惑。紧接着,20 世纪铁路建造的历史拉开大幕,马戏团的流动性大大增加了,出现了马戏日(Circus Day)。这是 Mikhail Bakhtin 意义上的「狂欢」:它是非官方的,超教会和超政治的,世俗层面的城市居民的盛会。等级秩序、日常规范和严肃文化被悬置,马戏团中所有可见的元素都被视作符号,都成为超凡脱俗的天真烂漫。

Georges Seurat,《马戏团》,1891 年。

如果说「诗」与「画」的边界在于前者是属乎语言的,是时间性、流动的,后者是属乎图像的,是空间性、暂停的,那么无疑,时间属于诗人,空间属于画家。马戏团的狂欢特质却将「诗」与「画」连在一起。它如具象诗,从描绘形状转向演绎动作,既是流动的盛宴,又是全息表演的景观圣地,既具备绘画的静态和空间,又具备诗歌的动态和时间。


这流动的白日梦也被大篷车(caravan)流动地承载 ——杂耍者住在车上,成为马车的囚徒、流浪的圣者。这种波希米亚式的漂流方式在今天听上去如同电影般浪漫,四处迁徙的马戏团和妖冶的吉普赛人就在这流动的居所中将表演带往各地。展示的奇迹往往将媒介的迭代当做百变的外衣,狂欢的内核却保留下来。建造铁路的浪潮趋于平稳,现代内燃机和汽车的发明撬动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无论在古老的欧洲还是时髦的美国,车轮上的国度终于孕育出私人房车,它像是一个机械玩具,被注入不同的目的地。主题先行,奇遇随后。在 Federico Fellini 的电影《大路》(La Strada)中,母亲说:「怎么样,杰尔索米娜?藏巴诺是个好人,你知道吗?他会对你很好的,会带你去见见世面,教你唱歌、跳舞。再说,你知道他给了我多少钱吗?一万里拉!藏巴诺,你会教她一样本事的,对不对,藏巴诺?」剧本这样写道:藏巴诺用亲昵的语调夸口说:「当然!狗在我这儿也能学会表演节目。喂,孩子们,拿去买一公斤香肠、半公斤奶酪和两大瓶葡萄酒吧。我就是这么个脾气。过来,把钱拿着,买吃的去。」藏巴诺的召唤 —— 马戏团与大篷车的召唤 —— 不仅指向现代流行艺术,也指回古典艺术。


马戏团和大篷车的半即兴与循环敞亮摆脱了剧院的「遗忘」之感,更接近生命之初的神秘本性。谁说不是呢?狂欢即游戏,无日无夜无休无止的狂欢即无日无夜无休无止的游戏,生命甘泉之口张开,泉水既是流进去的,也是涌出来的。为什么不尝试考虑一下马戏独立于戏剧、电影和类似高级娱乐方式的可能性?

当然不是没有这样的尝试。

狂化的梦境靠图像展现,梦与现实形成「镜像」的互文。在今天,诉诸「马戏」情缘的,从戏剧的「程式化」重复中获得解放并向古希腊戏剧的源头作出「原始主义」探寻的则是另一种东西:主题公园 (Theme Park)。「表演性」的「诗的本质精神」在主题公园的新模式中栖息。Theme Park Online 给出的主题公园的定义是:它通常面积较大,拥有一个或多个主题区域,区域内设有表明主题的乘骑设施和吸引物。这是一个白日梦和狂欢日的主题在场,是虚拟现实最早的公园版。人们一会儿坐在美国的破败小酒馆,仿佛随时就会面临一场彪悍的西部枪战;一会儿又来到埃及金字塔下,体会斯芬克斯的妖娆迷离;一会儿在海底漫游,一会儿又在太空翱翔。身临其境是主题公园的目的,也是手段。


1923 年,Walter Elias Disney 创立了大名鼎鼎的迪士尼公司。随后,《蒸汽船威利号》(Steamboat Willie)、《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Snow White and the Seven Dwarfs)、《三只小猪》(The Three Little Pigs)和《小鹿斑比》(Bambi)等动画电影风靡世界。1928 年 11 月 18 日,《蒸汽船威利》在纽约首映,米老鼠的模样第一次惊艳世界。当时,光陆大戏院的电影宣传单、大中华橡胶厂的产品广告、上海星星食品厂的宣传广告、信宜糖果厂的包装盒上纷纷用米老鼠憨态可掬的模样做宣传。鲁迅四度携家人前往光陆大戏院观看《米老鼠》短片合集,林语堂也曾多次以米老鼠为题撰文,直言中国的年轻一代过于老成持重了,相较之下,「连欣赏米老鼠之兴趣都没有了」,一派称赞卡通片幽默风向的艳羡态度。卡通片中「魔术的地毯可以自由在空中飞,鹳鹤可以把婴儿放在袋子里,把他们打烟突里抛下去,一队米老鼠的军队可以扛了枪开到仙岛上去,钢琴可以摆腿,时钟可以智巧地霎眼,『热狗』可以跳舞,从这上面把我们带到那无所不能的儿童时代的梦想世界中去了。

加利福尼亚迪士尼度假区。

Walter 建造了第一个迪士尼乐园,用来实现电影人的木乃伊情结 —— 将时空艺术从二维屏幕搬到三维世界,让时空的流动成为无止境的真实存在。1948 年,他写道:「我要把它建得更轻松、更怡人,也更酷。」一处迷你城,既富田园气息又面向未来世界,这不仅是一个公园,更是一个媒介,通过它能让人把钟爱的电影角色带回家。小村落中的火车站、乐队、小花园、食品店,还有花草树木,犹如一个个微缩模型的放大版现实。马戏团的狂野违抗世俗生活的恒常永固主题公园里的新人犹如一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长出羽毛的少年。原来是都市生活太过压抑,他强烈地渴望飞翔。幻象是强悍的念力,他竟然真的长出羽毛,越长越多。他奔跑着,穿过芦苇地,腾地飞起。他或许会在旷野被风雨侵袭,或许会遭遇野生动物毫无理由的袭击,但至少,他飞起来了,穿过马戏团,绕过正在钢丝上前空翻的马戏表演家,掠过大篷车上正在接吻的恋人,对于人类理想与寄望而言,他飞起来了,飞向了任何一个由他所期待、所遐想、所渴望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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